点笙

前文走这里→红尘如梦（一）

 

 

   

“明心。”

他站在满地尸体中间，缓步朝他走来，从来干净的脸庞上溅上了几滴血，一身的血污戾气，只有眉眼一如既往柔和的望着他。

“你不要怕我。”

  

 

杨修贤睁开眼。

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张程那张大脸。

他一扭脸，啪的一下推开张程。“你干什么？”

张程龇牙咧嘴的捂住脸，也不恼他，“我才问你干什么，你到马场睡觉来了？”

他一脸猥琐的又靠近过来，“我今天可是请了我姐和她朋友，如何，我对你还好吧？”

杨修贤瞥他一眼，感叹道：“你真有本事。”已经从坑爹坑妈升级到坑自己亲姐姐了。

张程想了想也不知道他是夸是骂，索性就当他是夸自己了，左手拿着马鞭指了指东边的小林子，“那不是，正往这来呢。”

杨修贤凝目，果然是张小姐，还带了两个小姐妹，均是穿着骑装，戴着棕色鸭舌帽，英姿飒爽的很。

不知怎么，杨修贤忽然想到罗浮生曾经带他来马场玩，穿着深色皮衣更衬得他唇红齿白的模样。

现在不合时宜的想起来，竟有些恍惚。

杨修贤站起身，笑容淡淡的走上前跟张小姐打招呼，“好久不见。”

张小姐打量杨修贤几眼，虽然站的松散，却不显颓废，细腰长腿的颇为养眼，因此心里被张程苦求过来的不悦也消失了许多。

“好久不见。”张小姐不甚热络的应了一声，然后介绍自己身后跟着的两位，“我学校的朋友，李欣，金晟。”

杨修贤点了点头，若是平时，他定要当一次护花使者，陪着这几位骑马，只是现在心中有事，不免心不在焉，于是就没有说话。

张程虽然行事大条，看气氛却是一流，见杨修贤兴致缺缺，于是笑道：“姐，这马场可是我辛苦考察过的，安全安静，你们三个尽管玩就是了。”

张小姐的目光从张程划到杨修贤，又看了看自己目不转睛看着杨修贤的朋友，而杨修贤则是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看。

这杨修贤，平时左拥右抱好不自在，今天竟扮做一副柳下惠的模样了。张小姐只好道：“那好，阿程你们如果有事，就不必管我们了。”

张小姐一走远，张程就立刻揽住杨修贤的肩膀，纳闷道：“明心，你怎么回事！到了马场竟然睡觉也不骑马，刚才我看那两位姑娘对你可是欣赏的很，你不喜欢？”

杨修贤说：“别叫我明心。”

杨修贤的字是明心，这个表字还是他外公起的，取自“明心致良知，斯文幸未丧”，意在期望他心思纯正清明，只是听起来确实有些像女孩子的名字，一般除了他父母，别人都不会这么叫他。

张程不以为意，依旧笑嘻嘻的说：“我是看你在家憋闷，好心叫你出来的。”

杨修贤问他：“什么样的人喜欢去戏楼？”

“你问这个干什么？”张程反问，没等杨修贤回答就自顾自说了下去，“一呢，是爱听戏的人，这二呢……你去舞厅就为了听歌？”

“那又怎么样？”

张程撞了撞他的肩膀，“少来了你，听歌？为小黄莺啊！”

杨修贤一怔，他想了半晌，突然说：“罗浮生……”

张程一听这个名字，登时大惊失色的左右看了看，发现没有旁人在，才埋怨的瞪了杨修贤一眼。

“你没事提他干什么？”

杨修贤看他这个样子就发笑，“你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人，这么怕他，被收拾过？”

“我虽然是刚回国，但是我那对活宝爹娘，天天对我耳提面命的，中心思想只有一个，不准招惹罗浮生！”

杨修贤若有所思的看着马场，“那你爸妈知道罗浮生喜不喜欢听戏？”

“啊？”

罗浮生当然是爱听戏的。

杨修贤也知道他这点爱好，曾经还暗自嘲笑过他。

但——大早上的，就听戏吗？

还是如张程所说，是为了人去的。

杨修贤打定主意，弯下腰从桌子上拿起车钥匙对张程说：“我有事，先走了。”

张程懵了，哎哎两声见杨修贤走的飞快也不理他，不知道是突然想到什么事，茫然的挠了挠后脑勺，以为杨修贤是又想起跟哪家小姐有约才这么急。

福隆戏院一大早就迎了一位不太受欢迎的贵客。

这个不太受欢迎，是天婴在心里里贴的标签。

这个罗浮生，上次来就大闹了一场，连她爹都受池鱼之殃进了一趟医院，今天又来做什么？

罗浮生没注意到她，正低着头问擦桌子的小丫头什么事情，天婴看了一会儿，从角落里走了出来。

“戏班子下午开唱呢，你一大早的来做什么？”

罗浮生看见天婴，对着她又问了一次刚才问小丫头的话：“你那天……就是戏楼大乱的那天，有没有看到一个玉坠？”

天婴没想到他是来找东西的，怔了一下才想他的问题，“那天那么乱，实在没有注意……阿玲，你见过吗？”

小丫头摇摇头。

天婴一皱眉，又仔细想了想，才对罗浮生道：“我没见过，如果打扫卫生的阿玲他们也没捡到的话，大概就是没有了。”

她一说完，就感觉罗浮生脸色难看了几分，她也丢过重要的东西，不由得有些感同身受，连罗浮生的脸看上去都没那么讨人厌了。“是很重要的东西吗？”

罗浮生毫不犹豫的点头，“是，所以还请你们再找找，如果找到，罗某必有重谢。”

“这倒不用呀，”天婴笑了笑，心说你少来几次就是重谢了。“如果找到，我会找人去告诉你的，你住哪里？”

罗浮生思索了一会，想到今晚许星程约他去荣顺馆吃饭，于是道：“若是今天找到，就去荣顺馆找我。”他又说了一个地址，“哪天找到了，就托人去这里送个信，我会尽快过来。”

天婴默念了两遍，点头表示记住了。

罗浮生又环顾了一遍戏楼，这才向天婴她们道别离开。

虽说他还有一丝希望觉得那个东西能找到，但是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三天，就算玉坠曾经掉在这里，大概也早被人捡走或者扔掉了。

罗浮生胸中闷着一口气，他下意识摸了摸心口的位置，空荡荡的，像是重新回到曾经的他。

一无所有。

有一瞬间，他后悔让胡奇死的太无声无息，太过痛快。

罗浮生这边出了戏楼，等候多时的司机就迎上去，偷觑着罗浮生不佳的脸色小心道：“少爷，我们现在……”

“回家吧。”罗浮生困倦的揉了揉太阳穴，碰上杨父算是个巧合，到天亮时亲自开杨父的车把他送回家是他有意为之，而后又马不停蹄的到戏楼办事，满打满算他两天没合眼休息，这会坐上车才能放松的闭目养神。

司机看了看罗浮生，一路没敢吭声，开车更是又稳又慢的，十几分钟的路程，被他开了半个小时才到家。

他这边开车慢的像老太太散步，杨修贤开车就没这么平稳了，几乎是一路从马场飞过去的，一个漂移就把车停在戏楼外侧的停车点，还不忘给自己吹个口哨鼓励一下。

杨修贤凭着一口气到的戏楼，站在门口却又开始怯场，他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，没发现罗浮生在，摸不准他是在后台还是已经走了，一时间进退不得。

杨修贤啊杨修贤，这地方又不是罗浮生开的，难不成他进得，你就进不得？

给自己作了一番心里建设，杨修贤心里一横，就踏步进去。

天婴早就看到杨修贤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，心里嘀咕怎么最近来的人都是奇奇怪怪的，长得倒是好看，就是鬼头鬼脑的在门口，有点不正经。而且戏离开场还早着呢，这么早过来，就那么闲吗？

心里这么想，但天婴还是迎上前笑道：“这位客人，我们戏班子下午才开唱呢！”

杨修贤心不在焉的“哦”了一声，笑了笑，“我姓杨。”他看了看天婴，好像明白了什么。

什么时候大上海来了这样一个班子，里面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孩，就是眼睛里透着清亮正气，一看就不是他能招惹的。

罗浮生来这里，难不成是为了她？

杨修贤正胡思乱想的在脑子里给罗浮生和天婴编一出戏，天婴听着阿玲说话，眼睛一亮，“找到了？”

阿玲伸手让她看，“嗯，阿福说那天他看到这个就放在后台一个梳妆台抽屉里了，本想着以后给阿姐你，但是太忙就忘了。”

天婴接过阿玲手上的东西，点了点头，“玉兔红绳，应该是这个了，咦？怎么缺了一角？”

阿玲：“不知道，应该是掉在地上的时候摔掉的。”

杨修贤脑补被打断之后也看过去，不由得一愣，指着天婴手上的玉坠道：“这个……”看着怎么这么眼熟？

就是他见过的那一个是完好的，而这个玉兔的耳朵缺了一个。

天婴收起玉坠，“这是以前来的一位客人很重要的东西，不甚丢失，杨少爷认识？”

“哦，没有，大概是巧合吧。”杨修贤笑道，一听是很重要的东西，心里已经笃定这不是他见过的那块。

毕竟送人的时候，也没见他多高兴，甚至之后也没见过他带在哪里……大约早就被扔到角落里去了。

杨修贤本想问问罗浮生进来做了什么，看到天婴后又顿觉自己无聊至极，他何必去管罗浮生呢，不是要躲着他些，怎么今天像着魔一样，又跟在他身后瞎转悠了！

杨修贤这么一想，豁然开朗，又把自己在意罗浮生那点不自在给抛到脑后去了，及时行乐，才应该是他杨修贤的不二宗旨。

张程见他去而复返，只当他放不下马场这三位小姐，立刻就要人牵马带杨修贤找她们。

“不用了，我今天就想安安静静的骑马。”他可不想跟张程的姐姐打交道，她的姐妹最好也别碰。张程虽然是个二皮脸，他姐可是从小被当做继承人来养的，雷厉风行说一不二，这样带刺的玫瑰花，还是敬而远之更好。

跟张程做朋友，最大的好处就是他虽然平时话痨又好奇心重，但是杨修贤有什么不对劲，他不愿意说，张程也不会刨根问题的抓着不放，这人看上去大大咧咧的，其实很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。

就像这会儿，杨修贤说想安安静静的骑马，他就不再想法去热闹，就跟在他后面骑着马跑圈。

等消磨时间到了下午一两点，杨修贤才觉得腹中空空，想到早上走得急也没吃饭，心里又装了事，这会两顿饭都错过去的时间，才忽然觉得饿了。

张程也有点饿了，他说：“我在国外，就想念荣顺馆的饭菜，前几天就托人订了位置，不如我们晚一会去那吃饭怎么样？”

“行。”杨修贤对吃没有特别的喜好，这种地方一般都是张程去找，荣顺馆的饭菜也确实不错，若不是人太多，他也喜欢去那。“那你姐她们呢？”

张程想了想，“你要是不介意，我问问她们去不去？”

“那就问一声吧！总不好把她们邀来，晚上连一顿饭都不请。”

张程遣了仆人去请张小姐他们，自己则是在杨修贤旁边又嘀嘀咕咕个不停。

杨修贤不怎么认真的听了一耳朵，好笑道：“你才回国，怎么你爸妈这么着急让你结婚？”

张程也才24岁，正是他觉得自己该风流花丛的时候，怎么会屈服于父母的逼婚重压之下，只是被唠叨的很了，到底不自在了些。

“天天给我看照片，我看的都快烦死了，跟他们说我现在不交女朋友，他们更急了，你猜怎么着……”

张程又看了看周围才说：“他们看我天天跟你在一块，就觉得我是同性恋。”

杨修贤呛咳了一下，嫌弃的看了一眼张程，“想多了吧。”就算是搞同性恋，也不会是跟张程这个二货搞，那还不如跟……

杨修贤及时打住自己发散的念头。

“是吧！”张程得到认可，更加起劲的说，“我就说我们是好哥们，我爸妈老是觉得有问题。”

“是，”杨修贤点点头，煞有介事的说：“我就算是同性恋，也看颜值的。”

张程一呆，作势去揍杨修贤，“我靠！你这臭小子，说我长得丑是吧？！”

张程在国外加入了什么拳击社，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，长期下来也学了不少，杨修贤被人指点过，虽然没有正经的练过，但是出拳也是虎虎生风，利落有劲。

两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打打闹闹的动了几下拳脚，双方玩乐都收着力不下狠手，看上去观赏性倒是十足。

张小姐跟朋友在旁边看着两个青年切磋，带着年轻人都有的蓬勃朝气和阳光，脸上不由得带出微笑。

杨修贤伸腿勾倒张程，上半身压在他背上说道：“服不服？”

“我服了我服了，杨大少爷，你快点起来！”张程叽里呱啦的大叫，旁边还有三个女士瞧着呢，他这个兄弟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。

杨修贤这才大笑着起身，顺手把张程也给拽了起来。

两个人并肩朝张小姐他们走过去。

杨修贤笑笑说：“今早冷落三位是我不对，晚上荣顺馆，我做东。”

“诶！怎么能让你掏钱！”张程不乐意的叫嚷，被杨修贤屈起手肘撞了一下腰，疼的他龇牙咧嘴说不出话。

张小姐懒得看犯蠢的弟弟，见朋友没表现不愿意的样子，颔首应道：“那就麻烦你了。”

杨修贤虽然没想打张小姐她们的主意，但是谁不喜欢看好看的人呢，欣赏美人也是一种视觉享受。

他有心调节气氛，说的话又甜又好听，自然不会像早上那样让人尴尬，没一会就把几位小姐逗得开怀，张程在旁边观看全程，简直把杨修贤佩服的五体投地。

他趁着张小姐她们换衣服的功夫，对杨修贤道：“你哪天竞选总统成功我都不意外。”

“得了吧，还当总统。”杨修贤嗤了一声，“当总统有什么好的？那个谁不照样被人拉下马。”

提到这茬，张程静了静又问他：“我上次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？”

杨修贤没回答。

张程劝道：“你也知道，现在世道这么乱，不如跟我一同出国，我在国外还有几个朋友，这几年躲一躲。”

“你别看上海现在还歌舞升平，看上去不受外界干扰，但是谁知道哪天就变天了。”

“我走了，我爸妈怎么办？”杨修贤反问道。

他抬手止住又想说话的张程，“我爸妈不可能离开上海的，我家就在上海，我哪都不去。”

张程见劝不动他，顿时有些垂头丧气。

杨修贤也知道张程是为了他着想才这么说的，心里一软，主动拍了拍张程的肩膀，“别不开心了，今天给你一个讹我的机会，一会到了荣顺馆想吃什么尽管点。”

张程哼哼两声，好哄的很，“这可是你说的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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